7月初，湖北省利川市汪营镇人潘中鹏，带着9年打工的积蓄回乡还债。
9年前，他欠债跑路，杳无音信。
这笔债，一共18万6千元，他一共还了17家。
潘中鹏还雇了当地一位熟识的婚礼摄像师，拍下了还款的全过程。汪营镇镇委一位黄姓宣传委员向红星新闻记者证实了此事的真实性。
此事随后被传出，在利川，潘中鹏一下子火了。
杳无音讯消失9年的他又回来了，这些年他都去了哪儿？当年因为什么原因背负了巨额债务？又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举家跑路？9年过后他回乡还款为何还带上录像师？
▲视频丨被拍摄下的还款的部分视频
砖厂倒闭背负巨额债务
跑路9年后他回乡还钱
在上海打工9年，潘中鹏终于凑齐了欠款。如今48岁的他，原来还是镇上的名人。
20多岁，他就在外打工学会了烧砖手艺，随后回乡建厂。2008年，因经营不善，砖厂倒闭，他也因此背负巨额债务。
他的朋友，也是债主之一的彭世柱告诉红星新闻记者，当年潘中鹏穷得连米都买不起，一直靠在小卖部赊账度日。
彭世柱陆续借给了潘中鹏两万元，像他这样的债主还有10多名。对于9年前的跑路，潘中鹏称是无奈之举。彭世柱也说没想到，他一直觉得潘中鹏是一个耿直的人。跑路之举，让他对潘中鹏的印象大打折扣。但他早已感觉到，即使潘中鹏不跑，也还不上欠款了。
期间，彭世柱等债主也曾找过潘中鹏的亲戚，打听其行踪，但亲戚们只说，“在打工”。潘中鹏老家的房子，也很难变现。债主们渐渐不再抱希望。
就这样，9年过去了，7月7日早上7点多，潘中鹏回乡还账的第一天，就赶到彭世柱家门口。
我来还钱了，欠了这么多年没还，我对不起你。
看到潘中鹏，彭世柱既吃惊又高兴，他一直觉得这是一笔“死账”，现在突然有人还钱，就像捡到钱一样。
虽然欠了9年多的钱，但彭世柱还是陪着潘中鹏，去其他债主家一起还钱。潘中鹏一一向债主们道歉。
▲潘中鹏被拍摄下的还钱一幕
彭世柱说，债主们倒很高兴，可能本来都觉得这笔钱要不回来了。
为还款留凭证
他找来摄像师录下全过程
潘中鹏欠下的债务，最多的一家是5万，少的200，只有5万元的债主有一张欠条，其他的多是出于信任，并没有借条。
潘中鹏说，9年时间，他和妻子干着又脏又累的活，经常计算着能够凑齐欠款的时间。今年，他们终于如愿回乡。
陪着潘中鹏还钱的，还有镇上一家婚庆摄像的老板，她扛着摄像机录下了全程。以前，潘中鹏和这位女老板的丈夫张能刚熟识，还款之前，潘中鹏找到他们希望录下还款的过程，并按婚庆摄像的价格，付了400块钱。
也有人认为：还钱为什么要录像呢？
据张能刚解释，潘中鹏自己提出要录像。当时潘中鹏说，要把视频给妻子看，证明钱没有乱花，也希望在还钱时留个凭证。
张能刚是当地镇上一家单位的宣传员，他听说潘中鹏9年凑钱不易，当即告诉潘中鹏这是一个新闻，在拍摄后，向当地媒体发布了消息，也因此引来不少人的关注。
▶ ▶ 对话潘中鹏 ◀ ◀
欠债还钱天经地义
“我做的是很正常的事情”
20日上午，潘中鹏接受了红星新闻记者的采访。48岁的他，话语不加修饰，透露出粗犷、直率的性格，甚至经常冒出一些带有脏字的口头禅。他表示，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，很正常，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关注。
▲刚还完一家的欠款的潘中鹏 图据视频截图
01
凑了9年钱
回家第二天就还欠款
红星新闻：欠款还完了吗？
潘中鹏：还有一个1000多块钱没还上，那个老板已经搬走了，我找了好久也没找到。
红星新闻：其他的欠款都是什么时间还的？
潘中鹏：我是7月5日晚从上海坐火车回的利川，在回乡的路上，心情很激动。20多个小时后到达利川，第二天早上6点，我就从利川市区出发去了以前开砖厂的村子，那么多家的欠款要还，我要一天还完。一直到晚上9点27，我才把欠款还完。
红星新闻：时间记这么清楚？
潘中鹏：为了这一刻，我等了9年。
红星新闻：当时还钱怎样想到要录视频？
潘中鹏：我和我老婆在上海打工，欠了这么多钱，心里一直不舒服。我在上海也上过当，回去还钱的路上，我去镇上找了一个人，她专程给别人的婚礼录像，我让她把我还钱的经过录下来，留个证据。我给了她400块工钱。
红星新闻：为什么不让别人打收条？
潘中鹏：我找别人借钱都没有打欠条，我现在让别人给我打收条，别人会给我打吗？本身我是欠别人的钱，还让别人打收条，这个在农村来说是说不过去的。
红星新闻：你们当地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个事，你怎么想？
潘中鹏：这两天有三四家媒体的记者来找我，我也没办法，现在都不想说了。我就是觉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，我就想赶紧回来把钱还上就行了，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事。
02
要账逼得太紧
当时只想早点跑
红星新闻：有认识你的人说，你是个耿直的人，但9年前躲债跑路，他们完全没想到。当时你是怎样考虑的？
潘中鹏：2008年，我的砖厂倒闭，欠债太多了，有一些人晚上突然去我家要账，压力太大了。没有办法，只有一家人跑了算了，挣到钱再回来还。
红星新闻：不怕别人说你是赖账跑了？
潘中鹏：没有办法，别人怎么说都可以，我以后还上他们应该就不会说了。我走的那天，我很难受，也没有钱，还是借了300块钱走的，火车上喝水的钱都没有，嘴巴很干。
我本来准备去浙江，到了火车站刚好有一趟四川开往上海的火车路过利川。我也不管那么多，当时就想快点逃跑，要账的逼得太紧了。还不上别人钱，心里乱糟糟的。
红星新闻：一共欠了多少钱，是怎么欠下的？
潘中鹏：总共欠别人18万6千，欠了17家。以前，别人是相信我才把钱借给我，钱是找亲戚朋友借的，也有高利贷，也有在小卖部买烟、水的赊账，都没有写欠条。
红星新闻：举家去上海，你的两个孩子问你原因了吗？
潘中鹏：我给小孩说，我们离开老家是为了躲债，等债搞齐了，就可以回家了。以前小孩也不会多说，他们知道我砖厂搞垮了，欠债太多了。
03
九年里下苦力挣钱
一家人没在外面吃过饭
红星新闻：什么时候把钱凑够了？
潘中鹏：我出去下苦力挣钱，一直到今年春节后，我给我老婆说，钱已经凑得差不多了，我们准备回老家吧。
红星新闻：外出的9年，你们家里会谈起这笔欠款吗？
潘中鹏：我和我老婆在外面经常谈，也在算这个月能存多少钱，下个月能存多少，什么时间能还清。开始几年我的压力大，后面习惯欠债了，也没有其他办法，挣钱还债就可以了。不看开点能有什么办法呢，一年还不起两年还，十年还不起二十年还。
红星新闻：怎么凑齐的？
潘中鹏：在上海，开始我们打零工，每天30元到50元。2011年，我给物流公司开车，早上5点多就起床了，晚上有时忙到十一二点，有时还要在车上过夜，现在每月工资涨到了5000多。我老婆做环卫，扫地刷马桶，以前每月1800多，现在上海最低工资是2300多，她就拿这么多钱。我们吃饭就是买土豆，买别人不要的剩下的便宜菜，一家人从来没有在外面吃过饭。
小孩想买什么，我没钱给他们，他们就不说了。上学他们想在外面吃早餐，我就说不行，外面的油是地沟油不能吃，就在家里下面条。他们知道我挣的钱要还债，还是很听话的。
04
欠多少就还了多少
再见债主心里轻松多了
红星新闻：没有写欠条，你记得清所欠的具体数额吗？
潘中鹏：我们也记不太清楚。去了我就说还他们钱，他们说多少钱就是多少。有两三家记的不对，有的我记得是1600，他说1700，我就给他1700。也有的我记多了，别人要的少。有的还说把零头给我少掉。我说算了算了，欠多少就要还多少。
红星新闻：高利的借款怎么还的？
潘中鹏：高利的，月息两分、三分的都有，如果算利息那还得了。高利本来也违法，我就找人和他们商量，他们同意只要本金，我就还了他们本金。
红星新闻：见到债主是什么感觉？
潘中鹏：有人说，他们从来都没觉得我过了这么多年还会回来还钱。我心里倒是很轻松，终于把钱还上了。
05
现在只想回家
就算捡破烂也不愿再离家
红星新闻：老家还有哪些亲戚？
潘中鹏：我的家里只有75岁的母亲还在，我们家有5姊妹，我排第三，出去的9年，我没有和他们见过面。平时也不打电话，农村的人不会多说安慰的话，母亲也不会说你注意身体什么的，她都是憋在心里。母亲知道我欠账的事，开始有人去找我母亲要过钱，我母亲说不知道，后面就没人找她了。
红星新闻：这一次回来和母亲第一次见面，说了什么？
潘中鹏：9年来第一次和她见面，母亲看着我直掉眼泪。开始什么都没有说，她问，钱还了吗。我说还了，我可以回家了，你可以放心了。然后又没有说话，但心里都明白。
红星新闻：听说你昨天也带小孩去见了外公外婆？
潘中鹏：我的儿子14岁，女儿12岁，9年来，昨天第一次见外公外婆。开始我心里很难受，很愧疚。后面觉得亲人能见面，还是很开心。
红星新闻：在外打工，你是什么时候有了回来的想法？
潘中鹏：我一直想回老家。我现在不去上海了，只想回家里静一静，在外面打工很辛苦，这么多年我就想回家。我现在就想在家，捡一点破烂都行。
我老婆还在上海打工挣钱，不然我们家就没有收入了。我48岁了，回到农村也没有事情做，进厂打工的话每个月也就1200块，家里有两个小孩，我还在跑县城给他们联系学校。我想去申请低保，可村里说，你当过老板，哪需要低保。
红星新闻：你的事情，当地很多人都知道了，会不会给你办事提供便利？
潘中鹏：欠债还钱，是天经地义的，欠了别人的钱肯定要还，我做的是很正常的事情。
END
红星新闻记者丨王毅
编辑丨汪垠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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